万俟砚淡淡一笑道:“你娘生前对调香亦研究颇深,为父自是些微了解一些。”说罢,撩袍坐下,拈起一只白玉杯品起了茶。

自从娘亲去世,爹爹甚少主动提起娘亲,如今这般,怕是回到了离娘亲最近的地方,又或是睹物思人,不得不面对罢了。昀桑摸了摸父亲放在桌边的手,如白玉般光滑而微凉,心中不禁激起了哀而不得的涟漪。

看着女儿面上无波,眸中却盛满了星星点点的悲,宽慰一笑,拍了拍女儿放在自己手上的柔荑道:“阿允,不必为为父伤心,不过是顺应天时罢了,况且”万俟砚望向轩窗外主页沙沙的湘妃竹林,那深处埋葬着他这一生唯一的眷侣,“若不是你娘亲,为父断然活不到如今。”即便知道这都是事实,昀桑仍然难以释怀,“不谈这些了,走,我们去看看你娘亲吧。”说罢,站起身,昀桑随之起身,顺手拿起竹篮并将桌上仅剩的一杯茶水放入篮中,随父亲走出了屋。

通往竹林深处是一条羊肠小道,曲径通幽,拨开层层枝丫显现出来的是一座古朴的墓碑,上以苍劲的笔力镌刻着“妻婉纯之墓”,昀桑将篮中的茶水潵与墓前,方才将一株木槿放于之上,与父亲站了许久,等到日渐西斜方才起步回家。层林掩映下,昀桑回头望向被夕阳渲染的墓碑,良久,方才转身,唯余一声娘亲飘散在空中,被风卷着,变成了一句太息。

生死两茫,未曾相忘。

距徽县不远,坐落着九州最为有名望的寺庙崇明寺。前卫的和煦醉美,软玉温香滋长了朝堂的腐化,却无法否认它曾经拥有墨香氤氲的繁华,三分剑气,七分月光,秀口一吐,半个盛世。那句流传甚广的“昀城内垂髫孩童皆会吟诗作对”便是有据可循。崇明寺离昀城极近,几百年间早已是不可替代的存在。而文人挥毫的笔墨挡不住秦晋联盟的铁蹄,就那样踏碎了它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美梦。

申时已到,晚祷的钟声沉沉的响彻于苍穹之上,激起一片飞鸟,衬得禅房花木中一片极乐之境,仿佛这皇土之上只剩下这一角空旷,即使沧海桑田也未曾变迁。崇明寺内有一株不知岁数的菩提,盘虬卧龙的根须苍苍便是百年,枝叶葳蕤,树影婆娑,上面系着万千祈福的红绸带,满树重叠下,昀桑又添了一条于其中,正凝视着树上数不清的祈愿时,听得身后一声沧桑悠远的嗓音:“小施主许了何愿?”

昀桑回首,向来人郑重的行了一礼道:“大师。”此人便是四国之内为数不多地得道高僧慧远大师,他轻抚了抚须,示意昀桑不必如此多礼。昀桑看了一颜掩映于枝叶之中的红绸道:“不过是愿世人平安喜乐的平常言语罢了。”宣了声佛号,慧远道:“小施主有心,可知这平安喜乐确是最不易,最不平常的愿望了。”昀桑无奈道:“如今也只能如此吧。”

作为占星师和常年浸淫于朝堂之事的敏感,昀桑已经预见了平静的局面不久便会打破,若是战火绵延,煎熬的无疑便是黎明百姓,能于危难之中力挽狂澜的天人,于战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罢了,即使自己天性凉薄,也不忍见苍生遭此大难。

“小施主不必过于忧心,老衲相信以小施主能力必定能化险为夷。”

昀桑摇了摇头,却也道:“多谢大师信任。”慧远眼中闪烁这睿智的微芒,将一片菩提树的叶子摘下,放在昀桑的手心中道:“释迦牟尼佛曾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初心也只是为了摆脱人生八苦罢了,静思六年方才得道,小施主不必担忧,顺其自然,遵从本心便是极好的。”昀桑正想向慧远道谢,便瞧见一小沙弥走到慧远身边道:“师父,魏公子求见。”“今日天色以晚,告知殿下明日再来吧。”“是,师父。”昀桑听见“殿下”二字,不便多问,便行礼道:“打扰了大师,昀桑先行告退,今日多谢大师提点,昀桑感激不尽。”“小施主断不必如此客气,且不说老衲与你师父的交情,便是小施主如此通达明理,老衲也不会不闻不问。”听罢,昀桑再次行礼,方才告退。

走出院落的昀桑,并没有立刻下山,而是再次跨入了天王殿。殿内檀香环绕,诵经之声轻柔而空明,夹杂着声声木鱼敲击的清脆之音,遁入无人之境。抽了三根香,将其点燃,轻轻阖眸,心中却是一片空寂。那便许几个愿吧,一愿爹爹福寿安康,二愿苍生祥和安稳,三愿……自己有始有终吧。许完,方才察觉自己的愿望似是都无法实现,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倏然,昀桑敏锐的感受到一道略带锋芒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而她下拜三下,方才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黛蓝云纹,挺拔着身姿,面容有着早已融入骨髓的俊冷锋芒,剑眉斜飞入鬓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随风扬起的鸦青发带在卵黄的夕阳中本是肆意的一抹风情,却平添出几多寒意,令人不由心颤。昀桑却微微一笑,在他冷却灼灼的眸光中跨出了天王殿,与其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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