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络轩并不着急,只是看着湖水随着微风的点点波动。
何致远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道:
“陛下……不该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凌络轩微微一笑,将目光重新转回桌子上,捡起筷子夹了一口虾仁,笑道:“所幸菜还没有凉。”
何致远唯有苦笑无言。
凌络轩举起酒杯与何致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笑问道:“何大人觉得这酒如何?”
何致远微垂眼眸,道:“极醇,极香,极烈。”
“这虽不是府上最名贵的酒,但却是我凌某人最爱饮的一种。年轻的时候,不论什么东西,我都总喜欢最好的。直到后来年龄慢慢大了,才渐渐明白,原来并不是最好的才是最好的。”凌络轩淡淡笑着,随手将手中的酒杯掷入湖中,一把抄起酒壶,道:“何大人若是喜欢,我便让下人备上几坛,送到府上去。”
“那就多谢丞相大人了。”
凌络轩终于将目光对上了何致远的目光,望着何致远,道:“你刚刚说,陛下不该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这只是一个答案,可是我问了你两个问题。”
何致远深吸了一口气,道:“两个问题,皆是这一个答案。”
凌络轩笑了。
“你说的不错,不论是迁都,还是选妃,都是陛下对自己的不自信。”凌络轩再向口中送入一口,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迁都洛阳,是因为他始终不认为这长安城,是他的地盘。他始终认为,这座城池依旧有着当年某人的身影,让他始终在皇宫里无法安稳的坐着而选妃一事,虽然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但是我也是揣摩了很久,毕竟这种事情,若是让陛下自己提出来,岂不是有损陛下的英明么?”凌络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是陛下对自己的生命……没有信心啊……”
何致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了起来,豆大的汗珠开始沿着发丝向下流淌。
“丞……丞相大人……您……你喝多了……”
“怎么?这就开始害怕了?”
凌络轩嗤笑一声,道:“这点胆识,对得起你知道的那些内幕么?”
何致远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凌络轩并不在意何致远的失态,自顾自说道:“自从你踏入皇宫大殿的那一天开始,我便知道,你这个年轻人,与这朝廷之中的那些人,完完全全的不一样。朝廷里,有人求的是财,想要以手中职权,为自己或者家族挣得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有人求的是权,他们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喜欢高高在上,被众星拱月的感觉也有些人,心思纯粹,一心为朝廷,一心为百姓,自己并无所求,只愿将一腔热血都献给我们大魏的天下。而你,何致远何大人,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你要的是一个真相,你要的,是一个道义。”
“你眼睛里的东西,与他们都不一样。”
“你根本不是一个读书人。或者说,你曾经是一个读书人,而现在,你不是了。”
“你是一个江湖人。”
何致远沉默。
凌络轩干脆离开了自己的椅子,躺到了亭子的地上,一点大魏王朝丞相的仪态也不顾了:“让我猜一猜,你在来长安城之前,是不是在市井之间,遇到过什么奇人轶事?我想一想,你的档案里写着,你来长安之前,曾经在洛阳城中求学过几年……洛阳城啊,那可是好地方,咱们皇帝陛下的龙兴之地,未来的帝都……你是碰到了一个道士?一个剑客?一个女子?还是……一个乞丐?”
何致远豁然抬头,终于出声打断了凌络轩的言语。他冷声道:“原来丞相今日叫下官前来,并非是诚心吃饭议事,而是要拿下官的头颅,来下酒啊!”
凌络轩哈哈大笑,挥臂伸手,以箸指向何致远,大声道:“倘若我凌某人今日要杀你,你何致远又要怎么做!”
何致远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握拳,眼神坚定。
“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我毕竟比你年轻,比你身强力壮些!在你埋伏在暗处的护卫动手杀死我之前,我哪怕只能撕下你的一片衣角,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言语之间,何致远整个人已经跃了起来,挥拳向凌络轩砸了过去!
凌络轩嘴角微微一翘。
一股强大的气浪骤然波动了开来。
何致远跌了出去,撞到了亭子的柱子上,缓缓滑落,箕坐于地。
他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吐出了一口鲜血。
凌络轩缓缓走到何致远身边,蹲下身来,伸手拍了拍何致远的脸,轻声道:“要杀你,我还根本用不上什么护卫。”
何致远的眼中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你怎么能……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武功呢……”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凌络轩缓缓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仍旧坐在地上的何致远,轻声道:“回去之后,不要停止你的党争,陛下那个人,真真假假,心思最重,你越是争,他反倒越不会怀疑你倘若今后当真遇到了什么挫折,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那便去翰林院修史去便是,反正你要的只是个真相。”
何致远呆住了。
“我说了,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凌络轩双手负于身后,醉态全无,意气风发也无,老态尽显。
“我亦飘零久……”
……
御书房中,明皇袍服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越发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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