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都城的街道熙熙攘攘,哪怕天下早已经是战火纷乱,这里依旧是一片安定祥和。虽然走在街上的长安百姓们心中也会对当下的局势偶尔怀抱有不安,但一想到皇城深处那座未央宫里端坐的威严男人,那颗心便会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那个男人将他们从刀光剑影、纷乱腥雨的所谓江湖之中解救了出来,将他们带入了一个他们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生活之中。在这样的生活里,他们不需要每天都对那些腰跨刀剑身负枪矛的强人们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不需要每天担心无妄之灾飞来横祸性命不保。他们可以真真正正的为自己做一些事情,真真正正的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养活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这个世间,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普通人,终于开始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而非那些所谓江湖人的附庸。

所以那个男人是英雄,他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命运。有些人说这种王朝国家的制度是早在千年以前就被剑宗创始人剑仙李太白推翻过的腐朽高楼,那个男人这么做是在重蹈那些深埋黄土早已被历史湮没的君主们的覆辙。百姓们不知道这种言论到底是真是假,没有证据摆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也没有什么本事去查。而事实上,他们其实也并不在乎事情的真假,因为对于他们而言,现在的生活,就是太平盛世,就是最好的生活。

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叫他一声皇帝,愿意听从他的一切政令,愿意为他低下头颅,弯下背脊,屈下双膝,献出生命。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将我甚至是我的后代一并拯救,我便将你视作心中的神灵,赴汤蹈火,绝无憾言。

于情于理,说得过去,还很江湖。

“所以,等到不知道多少年之后,在那时流传的话本之中,我才会是那个被万人唾骂嫌弃的大坏蛋喽?”他嘴里叼着根野草,身后背着一把缠满了布条的长剑,腰间悬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半躺半倚,在这鎏金琉璃瓦铺就的大殿之顶上俯瞰着整个人间。

言语之中有些无奈。

还有那么一些淡淡的悲伤。

站在他身后负手而立的黄袍男子淡然一笑,道:“好像是这样的。”

顿了顿,这位黄袍男子瞥了一眼那人背着的缠满布条的长剑,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轻声道:“倒是很久都没有看到你负剑了,师弟。”

师弟二字一出口,仿佛就有一股淡淡的风渐渐地拂了起来,头发也好,衣摆也好,心绪也好,都裹在其中了。

楚苍、萧正风。

楚苍摸了摸腰间脏兮兮的酒葫芦,想了想,终究是没有解下来。反倒是萧正风见到这一幕,笑了笑,伸出了手。

楚苍闷头道:“不给。”

“为什么?”

“有脸问?”

“为什么没脸?”萧正风收回了手,再次将双手在身后负好,眼光从楚苍身上移开,看向了远处繁华的长安城。

“你现在躺在这里,应该看得见那些过着满足生活的百姓们你一路行来,应该也看得到他们脸上的笑容。这一切都是我带给他们的,那么我究竟有什么好愧疚的?”

萧正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最初,这一切都应该是你心里面最想要的东西才对,怎么如今,你实现不了的梦想我帮你实现了,你反而要开始责难我了?”

他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声音里带上了些莫名的意味。

“你嫉妒我?”

楚苍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晃着自己翘起的二郎腿,不说话。

两人便一起看这人间山河,久久无言。

而宫殿之下,已经聚集起来的金铠甲士默然而立,悄然无声。

……

老僧没能走到长安城,有道士鹤发朱颜,拦住了去路。

华阳峰下,却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

老僧双手合十,看着面前这位脸色复杂的道人,微微一笑,启开因持续赶路而有些干枯的嘴唇,轻声道:“贫僧见过明虚真人。”

太虚观主,明虚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老僧身上那几乎肉眼可见的流转金光。片刻后,他轻轻叹道:“普惠大师已非人间人,又为何还要沾染因果红尘?”

老僧笑着摇头:“贫僧从人间来,从未离人间去。”

他前踏一步,而后竟是就这般盘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太虚观主,依然不改脸上的醇和与慈祥,轻声道:“以往贫僧自囚于洛阳白马寺之时,真人亦是自囚于华阳峰上。只是多年之后,贫僧已勘破大关,而真人却仍未能破心中樊笼。否则今日稍后,佛祖与道尊双双降世,必将成为后世一桩美谈。”

明虚真人怔然,似是随着老僧的说法神游物外,看到了那壮阔天地、威严出尘的一幕,脸上浮现了毫不掩饰的神往之色。

只是片刻之后他便低头苦笑道:“如此来说,倒是贫道不争气,耽误了这一桩为天下百姓提精气神的大事。”

已将念珠持在手中的老僧笑道:“非也,倘若真人当真破了樊笼,今日僧道,便不会狭路相逢,异象也变不会成为美谈了。”

看着整个枯瘦的身形都包裹在那件破旧袈裟之中的老僧,恍惚间,真人脑中似有天雷闪过。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金云聚散,声声佛号庄严。

有道家法剑飘摇而上,遇金光则片片碎裂,随风而化。

只剩那光秃秃的桃木剑柄摇摇欲坠之时。

不知何处一声鹤唳。

飞羽渐聚,新剑既成。

来去虚空,做逍遥游。

……

长安某处街巷深处一个颇为华贵的府邸之中。

两个年轻人,皆是于身后剑枪交叉而负,一袭青衫。

推开门后,其中一人微微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仿佛是要拥抱那许久未见的阳光。

而他身后那人则是用淡然的眼神扫过了楼下的每一个已经将刀剑抽出的金甲侍卫。

“呼……反正我本来也差点儿把宗门给毁了,反正现在咱们宗门名声也在百姓之中臭得差不多了,那我破罐子破摔一回,你说师弟还有师叔不能怪我吧?”

“师兄,我发现你自从一身武功废了之后,话就特别多。”

“呦呵,”年轻人笑了起来,“你小子长本事了?总算是给我顶嘴一回?”

楼下金甲侍卫们不准备再继续忍受这种奇怪的氛围,既然他们已经踏出了这间屋子,那么就说明自己和同袍们可以奉旨行事了!

一个金甲侍卫踏出了第一步。

而后泼天剑气与枪影霎那间撕碎了这间府邸之中的空气与声响。

一个,两个,十个,三十个……

屋脊之上,庭院之中,青衫绰绰。

剑和枪仍在鞘中的两个年轻人缓步下楼,来到了那个坐倒在地上浑身发抖的金甲侍卫身前。

那侍卫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却好像是看见了天底下最大的恶魔。

“袁路……师超众……你们,你们长青门……这是造反!这是造反!你们……你们不能……”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