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地说,但耷拉着的嘴唇与雾气萦绕的眼睛显示出他的悲伤,他似乎看着我,又似乎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脸上的那点精神气,也像强撑出来的。
我想起以往在同学口中的他,永远的面带微笑、温柔,时时刻刻保持着一种谦卑与绅士的姿态。有的人觉得他这样的作风很虚伪、很假,认识他的人都会为他反驳,说他从来如此,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那些说他虚伪的人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外表还是那样完美,内里却透露出疲态与绝望。
看他这样,我倒不觉得自己可怜了,心里都是想着该如何安慰他,该怎样措辞才能让他不那么难受。我在心里承认,我对他有好感,但像他这样的男生,哪个女生不会这样呢?
“我明白你一定觉得我对你的道歉很假,很虚伪。我也知道感同身受这个词从我口中说出来很可笑,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不仅是代表我母亲与妹妹,更是代表我自己。”他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沉沉地附加一句:“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我深吸一口气,过了几秒他抬头,那如星光一般灿烂的眸子黯淡下去,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我摇摇头,抓着被子说:“江师兄,若是说感同身受,我才是那个不能感受你痛苦的人吧,”我停顿片刻继续说:“我虽然经受了很大的痛苦,但至少我的家人都在我的身边,而且与从前相比,我父母的关系似乎更好了。”
说到这,我突然掉下眼泪,却微笑着说:“说句不吉利的话,我倒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了,但你,”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有一点泪光,挣扎在眼眶的边缘,不愿落下。
“你一个人要独自面对这些事,师兄,你还好吗?”
这是我第二次问他,第一次是在学校的马路上,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还记得我当时窘迫,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傻乎乎地问了一个尴尬的问题,说了许多不知所谓的话。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今日会以这样的姿态见面,他大概觉得我只是他许多仰慕者中的一个,而我也只当遇见他是一件茶余饭后值得八卦的事。
他点点头说:“多谢关心,我还好,我母亲以前一直说人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况且她们也不想看到我伤心难过。”
我们沉默片刻,在我心里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刚刚我与江暮涯的心灵与感觉是相通的,此刻我们又成为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大概与我有同样的感觉,在位子上坐立不安,又过了片刻,他再次站起身对我说:“你没出院前我会多来看看你的,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我淡淡一笑,心头像是绽放了一朵花,但表情还是拘谨、怯怯的。我突然想自己几日都没洗澡洗头,现在的模样一定难以见人,今天晚上要让妈妈好好给我整理整理,下次不能这样见人了。
恰好此时妈妈与张律师一同进来,妈妈脸上的怒气消了许多,看他时的样子有几分同情与理解。我没说话,在一旁看着他们聊了几句,之后妈妈便送他们离开了。
等到了月底,我的伤势已好大半,虽然因为左腿骨折不能随意走动,偶尔妈妈会推着我去外面的走廊坐坐。
这期间江暮涯隔几天便会来看我一次,怕我无聊,他来时都会带一些书或者漫画给我。我在看书时他也会看书,还会与我讨论书中的情节与人物,不过大多数都是他说我听,听他讲话对我来说比看书更有乐趣。
他偏爱看欧美文学,口味不忌,七八岁时就看过《巴黎圣母院》、《茶花女》和《堂吉柯德》等名著。稍大一点就开始看奈保尔、卡波特与威廉姆福克纳,这些相对冷门的作家。
他与我一样喜爱看侦探小说,《名侦探福尔摩斯》与阿加莎的小说看了许多,日本的侦探小说在家里的柜子上放了一排。
当然国内的作家也看,鲁迅、巴金、贾平凹这些名家是必看,令我惊奇的是,他也会看张爱玲、萧红与三毛,这样女性向的作品。
他觉得这些女性作家的文笔细腻,总是能攫取人物内心的感受并将它展示给读者,他喜爱张爱玲笔下人物的挣扎,甚至觉得那种挣扎是生活的常态。
而我,在与他的交谈中感受到不一样的他,他不再是同学口中的一个名字代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很珍惜与他相处的时光,甚至有点期待他的到来,每次他不在,我都觉得看书乏味,每次他在,我又觉得时间太快,一本书很快就翻完。
大概是怕我看书看的无聊,又一次来他带了一个Itouch,机身很新,全玻璃的屏幕背后的苹果标志还在闪光。
“不要有心理负担,是借给你打发时间的,我下了几部电影和一些歌,让你换一下口味,打发时间。如果你要拒绝,我以后都不来看你。”
我无力反驳,只好收下那个itouch,他走后我拿着那个itouch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便打开itouch。
里面的软件不多,我大致看了一下电影,都是喜剧,便笑了笑。又打开曲库,里面只有一首Coldplay乐队的《yellow》。
我以为是他马虎只下了一首歌,正是睡不着的时候,便偷偷拿出耳机,躲在被子里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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