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出大门,若薇就垮下来,扑倒在桌上,她密密实实的长头发仿佛把她整个人淹没了,像波浪一样一波波轻轻颤抖,时不时传出一声压抑的哽咽。这样无声哭泣最累最伤身。

林素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像拍一个婴儿:“你大声哭吧,他走了,听不到的。”失恋的人是如此伤心,文学作品里面写,心仿佛被剖成两半,在第四根肋骨附近,仿佛插入一把尖刀。完好的皮肉下面,是一刻破碎的心……爱人走了,仿佛带走了全世界……

这些大概是真的吧?叶心,当年也这样痛哭过吗?或者更惨,毕竟,她连健康都失去了。有人像我这样安慰她吗?虽然这安慰虚弱又无力。

“林素,我什么都没有,五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林素和陈沧海不是同班同学,也没有合过影,她只希望这一切都不存在,越没有证据越好。可是若薇不同,她死死抓住这一点可怜的回忆不愿放开,她想有个念想。

若薇喃喃说着:“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说过要送我礼物,你知道我怎么回答吗?我说,你知道我要什么,你给不了,所以,其他的不要也罢。呵呵,林素,我为什么这么蠢?我为什么要争意气?我为什么要装得满不在乎?我在乎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只要是他送的,什么我都喜欢啊!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素很想安慰她,但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要说的。若薇,实在太惨,在这段不健康的关系里,充满了内疚、自责、懊悔、恐惧,能有几多欢愉?一年见三数面,余下的全是不确定的等待和孤寂,她竟然熬了五年。更惨的是,她还不能叫惨,谁叫她爱上有妇之夫呢?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五年,我们只在一起过过一次生日,他的生日。我也从来没送过他任何东西——送给他,他能放到哪里?不能带回家,也不能放办公室。林素,在这时候,我才深刻的知道,什么叫见不得人,对,就是见不得人。他的手指,有他的结婚戒指,他会细心的把戒指收好,但是,有一次,帮他整理箱子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是一款卡地亚永恒之环。他的手腕,常年戴一款西铁城,是他妻子送的或者是他自己买的,我没有问。他身上,有灰色法兰绒的味道。我送什么给他?这时候,我才真正懂,什么叫‘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因为,都是别人的。

但每一次,快到他的生日和我们的纪念日,我都会去挑礼物,这几年,买过网球拍,买过砚台和笔洗,买过花城新出的金庸全集,手工做的钱包,还用软陶捏过一对手拉手的小人偶,没有脸的人偶……就在我家的柜子里,装了一柜子。买的时候,我总是想,有一天要把这些都给他看。可是,那天,他住在我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有。”

“那对软陶人偶,我的师傅在业内鼎鼎大名,他说,是你和你男朋友吧,你拿一张照片来,我帮你,保证栩栩如生。可是我没有照片,我没有,一张照片都没有!”

若薇几乎字字泣血,林素听着都觉得心碎。她想为若薇做点什么,想了又想,她说:“没事,我都看到了,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真的,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给你画一张吧。”

若薇默默的流泪,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一个人究竟有多少泪水可流?林素不知道,这么久了,若薇的眼泪丝毫没有干涸的迹象。

没有素描笔,林素就用黑色签字笔,画在空白的笔记本上,他双手放在她肩头,像是要保护她,她侧转脸望着他笑,林素宝刀未老,素描的功底仍在,寥寥几笔,就已经把场景勾画出来了。

若薇断断续续说这五年的感情,枝头的白兰,海上的明月,春天的细雨,夏天的台风,秋天的湖水。

“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很少去人多的地方,一般都呆在酒店。只有一次,在他家乡,他带我去他读书的高中,兴致勃勃给我介绍,他住过的宿舍,坐过的座位,那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说他是‘最佳观光区’的唯一学霸。我们都穿着运动服,肩并肩坐着操场上,吃着雪糕,感觉就像重回高中时代。操场四周种着两棵老大的黄葛兰,原来他的家乡真的有很多这种树。他说:‘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只说了半句,他就打住了,似乎感觉到自己失言。早点认识我会怎样?那天阳光十分明媚,微风轻轻吹着,黄葛兰的香味一直缠绵不去,眼前都是十六七岁孩子们青春洋溢的脸。我一下子没忍住哭了,他抱着我,不停说‘对不起’。可是我要的不是对不起!不是对不起!”

说起来真是讽刺,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年。若薇渐渐厌倦了这种短暂相聚之后不知何日再见的漫长等待,在一切的节日、纪念日,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开始期待,又不敢期待——怕是一场空,因为往往是一场空。有时候,她会哭起来。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段关系不会有结果,但最初不顾一切的激情过去之后,她仍然会有奢望。也许……这是她不敢放在明面上的奢望,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她总是故作潇洒,说自己别无所求,然而,怎么可能真的一点点奢求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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