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还听说吕布在祭拜之后,昏厥过去,至今未醒。

怎么忽地就来了自个儿府上?

丁鸿来不及多想,带着一家老小以及府中仆、婢,到府外相迎。

“下官光禄大夫丁鸿,拜见大王。”

丁鸿躬身行礼,身后的一大家子也是跟着见礼。

吕布下了车辇,沿着府前石梯,拾级而上。

随行的五百虎贲卫士并未随之入府,而是挺直身躯守在府外。

走到丁鸿面前,吕布伸手轻拍他的肩膀,面带笑意:“丁大夫,在家做得好大事情。”

听闻此话,丁鸿心头猛地一突,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急忙回道:“下官近几日只看过几篇古文,并未有越权之事,请大王明鉴!”

“读书还不算大事?”

吕布意味深长的反问一声,笑容愈发和善。

他扶起弯腰九十度的丁鸿,一同步入府内。

之后,丁鸿本要在大堂接待,然而吕布却说想去书房看看,看他所研究的古文是否值得一观。

丁鸿自然不敢拒绝,亲自领路,带着吕布来到平日里写作的书房。

陈卫守在外面,屋内只有吕布和丁鸿两人。

“大王,这便是下官这几日所看之古文。”

丁鸿将书卷从书架抱来,放在吕布面前的案桌上,然后老老实实站着,心中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总感觉吕布意有所指。

吕布随意翻看了几卷,便将书卷搁下,笑了笑:“孤乃武夫出身,这些文人墨客的东西,看不懂,也看得头疼。”

“大王神武盖世,威震四海,这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

丁鸿不失时机的拍上一句,既给了台阶,又给吕布长足了面子。

“你父亲的本事,你倒是学会不少。”

吕布笑说一声,当年的丁宫,也是这般左右逢源。

“有件事,我想问你。”

吕布顿了顿语气,目光郑重的看向丁鸿。

“大王请说,只要下官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鸿语气笃定十足。

吕布托起下巴,沉吟了稍许,似是在想如何措辞,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直接问了起来,很是云淡风轻:“派人行刺骁儿,是你的意思吧?”

丁鸿正准备开口,可当他听清问题之后,眼中瞳孔骤然放大,继而浑身猛地一个寒颤,吓得三魂七魄全无,噗地跪在地上,大呼冤枉,砰砰磕头,一边磕一边喊:“大王,您就是给下官一百个熊心豹胆,下官也绝不敢对二公子出手啊!”

看着额上殷红、渐露出血迹的丁鸿,吕布叫他起来。

丁鸿还以为吕布是有所动容,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却又是叫他心中一寒。

“孤是念在老太傅的情分上,才没让王政过来提人,你要是不说实话,孤就只能让校事署的人来招待你了。”吕布淡然说着,眼神间未有任何波澜,同时也提醒了丁鸿一句:你知道的,孤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丁鸿张了张口,似是想辩解些什么,只是当他看到吕布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神时,心中所想之词,就忽地没了底气。

到最后,认命般的点了点头。

“此事全是下官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祸,大王要杀要剐,我都没有怨言。只是此事家中人一概不知,还请大王宽容!”

丁鸿面色苍凉,言语中除了认命,更多的还有恳求。

他缓缓跪下,双手交叠,将头磕在手背,整个身躯匍匐,没再抬起。

吕布问他,你是如何得知的行踪?

丁鸿便将那夜之事,一五一十的全与吕布说了。

当吕布问起那卷地图时,丁鸿说,在行刺失败之后,就已经烧了。

如此看来,线索似乎到此断了。

不过吕布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袖袍中掏出一张布帛,上面写有诸多文字,他招呼丁鸿过来,问是否与这上面的字迹吻合。

丁鸿细细审视,脑海中又是一番回想,对比之下,最终确定无疑的点了点头。

“看来,你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吕布将布帛收起,眼中的怒火被他藏得很好。

随后,他瞥向丁鸿,问了句:“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丁鸿仍旧跪着,即使吕布叫他,他也不敢起来。

听得吕布问起打算,丁鸿自知难逃一死,长叹一声:“大王走后,下官今夜大概率会失足落水,绝不会给大王添任何的麻烦,只求大王仁慈,能够放过丁家老小。”

见丁鸿确实萌生了死志,吕布对此一笑,起身来到丁鸿面前,轻轻拍着丁鸿的手,言语间又温和了许多:“老太傅在世时,明里暗里都帮助过孤许多,孤还是念老太傅情分的。你也别着急死,这样,明日朝会时,你上书一份奏折,就此告老还乡,孤保你荣归故里,平安一生。”

丁鸿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外,神情中更多的还是感激感动。

安抚了丁鸿,吕布从书房的门槛迈出,只留下一道高大的背影。

丁鸿再次伏首,重重磕了头,似是诀别般大声长呼。

大王保重!

…………

出了丁府,吕布坐上王撵,同陈卫交代一声。

去,把杨修叫来。

不多时,杨修就随同陈卫,来到吕府。

吕布问他,德祖,可知孤唤你何事。

在得知吕布去过丁府之后,杨修就已经释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吕布又问,为何不逃?

杨修说:“可以逃,但没必要。我若逃,大王势必会怀疑大公子通风报信,父子之间,又将有所隔阂。”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简单明了。

一个敢问,一个敢问。

“此事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篆儿……知道吗?”

“此番行刺,皆是我所谋划驱使,外人无从得知,那地图也是我当初趁您不在,临摹所得,只可惜棋差一招,还是未能得逞。”

说起这事时,杨修非但不觉有愧,反而有些觉得可惜。

要是刺杀能成,死又何妨!

吕布知道杨修不怕死,于是问他:“德祖,年轻一代里,数你和仲达、伯济几人最为聪慧,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的下场。”

“我当然知道,只是大公子强那蛮儿百倍千倍,大王却迟迟不立世子!如今,二公子的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群心怀不轨的牛鬼蛇神,我若不出手,大公子早晚为他们所害。我不过是想帮大公子提前铲除道路上的阻碍罢了。”

一旦沾染权力,兄弟也不亲。

这种事情,杨修见得多了。

“孤知道你与篆儿交心,但此事孤无法原谅。”

吕布在位置上吐纳一二,平息静气之后,才又说道:“但念在你祖父旧日与孤有恩,孤今日不杀你。不过,孤会将你放逐西域,永生都不得踏足汉家疆域一步!”

杨修对此一句话也没说,拱手向吕布作了一礼。

之后,一路大笑出了府邸。

翌日,丁鸿果然上书辞官,杨修也因出言不逊,与杨家决裂,遭到流放西域。

后不久有消息传入长安,据说是丁鸿一家,在返乡途中,死在了一伙劫道的贼寇之手。

而校事署派去追击杨修的杀手,却是无功而返。

是一个老头儿出的手。

准确的说,是剑圣王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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