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在冀州的不是什么土鸡瓦狗,那是里面随便拢几百号人便出了王当、孙轻、李大目、张雷公四个助他纵横冀州的黑山贼。他燕北凭上万兄弟追随就杀得孟益和公孙瓒人仰马翻,他妈的冀州有乌泱泱十几万黑山贼,那是能把燕北在梦里惊醒满后背白毛汗的乱匪!
他能不怕?
“谁不怕,不怕这半年二三十万冀州人背井离乡逃到幽州来?我知道,你想我问既然怕干嘛还要削尖了脑袋往冀州钻,因为那祸患,让二三十万冀州人流离失所的祸患是燕某惹出来的。”燕北的声音有点干涩,却没带什么情绪只是缓缓说道:“其实有时我也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要说惹出这祸,肯定怨渔阳天子和中山张公。可假天子让我杀了,中山张公被我藏到属国养老,所以现在这债就剩我能扛起来了。”
太史慈觉得燕北现在的模样特别不像个将军,眼看着他把兜鍪放到一边,跪坐着不舒服便盘着腿乘着膝盖叹着气缓缓说着这些话,与他脑海里燕北应当有的风度有所不同。虽然他从未叫过燕北一声将军,却一直很欣赏燕北那份辽东之事皆在其一言而决的气魄。无论兵马无粮还是郡中无钱,在他眼里仿佛都算不上什么大事,都能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忧虑的便解决了。
可是现在的燕北不同,如同冰雹砸了自家田地,像个坐在枯树桩子上发愁生计的老农。
“别看我嘴里总说着想干大事,干大事,其实到现在什么事也没干成。我就觉得人一辈子总得做好一件事吧?”燕北捏着膝盖抿着嘴,思虑着将要出口的语句,像是对太史慈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做不好马奴,后来还带着兵把主家杀了;也不是个好部将,跟主君起兵又看不起那些人,觉得他们成不了事;甚至当不好个百姓,前后两次参与造反……我觉得我这个人坏透了。诶,子义你说这老天不收了我,是不是想着看我以后遭罪呀?”
燕北说出这么一句,把自己都弄笑了,笑过了这才叹了口气,看着太史慈道:“到底,我还能做个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欠下了债,我就得去还。就是再怕……我也得去冀州,我必须去冀州。”
太史慈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在前面踱马笑道:“燕君还是值得人去敬佩的,至少不说谎,承认自己作恶多端。”
“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又何必掩盖自己的恶呢?不过不说谎却也是未必的,只是燕某不屑在这点儿小事上撒谎罢了。”燕北颇有几分自得的笑了,“沮君想给辽东修渠,郡府差了千万钱和四万石粮,我说我能想办法,我就撒了谎。”
太史慈是知道沮授要在辽东修渠的,郡府都传出消息了,来年要征发徭役修渠。此时转过头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么说,燕君是没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部下兵马快一万八的人七千匹马,每日张嘴就是人吃马嚼,再加上修渠的缺口……黔驴技穷了。只是不想让沮君失望,才说我来想办法。”燕北洒然笑道:“部下相信我有办法,他们总觉得我有办法,那我就得想出办法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太史慈还是一脸担心地看着燕北,燕北摆手说道:“没事,我都想好了,虽然没有好办法。如果过了年辽东郡钱粮还是不够,我就把自己卖了。带着兵去塞外劫掠去,抢到多少算多少,活人总不至于被钱粮这点小事逼死。”
小事?
太史慈已经无法分辨燕北口中的大事小事之分了。几千万钱、十几万石粮的缺口被说成小事,坦然承认自己是恶人这种事是小事,最后给辽东郡修个渠成了大事?
这种事情就算放在世家大族身上都是大事了吧!
可是偏偏,太史慈竟有些相信,这些在燕北口中的小事也真的就是些‘小事’。
“燕君,若在之前在下从他人口中听到今日这番话,只怕在下此生都不会愿意与阁下有任何交集。但现在,我却并不这样想。”太史慈心里感到非常轻松,缓缓踱马道:“此前权当燕君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慈便随燕君赴一遭万死之地,还清了欠下的债。燕君便是大丈夫,便是辽东的燕将军……过去的那些,就忘了吧。”
燕北开怀而笑,鼓掌言善。
只是他的心里却清楚,他去冀州,还的是他的债。但无论是他心里亦或是这天下,谁又会忘记他燕北究竟是谁?
谁也不会忘记!
他的故事,虽然不知会在何时结束,但从奴仆开始,便是早已注定的。就像他不信命一般,燕某人所能改变的,只是将来发生的一切,对于从前,他始终像个孱弱的婴儿般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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