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西内总理面对卡佐特部长,这位极其善于内部权力斗争,被称为“法国新社会阶层”代表的法国左派势力,不得不耐着性子认真的解释道。
“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么?”法国财政部长皮埃尔马格纳,用着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打断道。
“我这里可是有本今年的经济账,按照78年税收情况,年初议会批准的今年的政府预算是257亿法郎,支出情况是,其中为了保持对德国的军事平衡,政府公开与秘密的军事拨款已经超过57亿法郎还有为了满足公共教育、卫生,城市基础建设,以及地区经济发展基金的需求,政府又支出了147亿法郎还有支付历届政府发行国债的利息,共计26亿法郎政府投资建立国有法国铁路公司用于兴建法国铁路,先期投资17亿法郎还有针对南部农业省份的特殊财政补贴20亿法郎另外,在今年夏天几个遭受水灾的西部省份,救援费用的政府拨款是3亿法郎”
“除了上述政府支出,今年5月份,政府又一口气的向俄国人支付了20亿法郎贷款,在11月底又对俄国人汇出了3亿法郎,如果再加上12月刚刚赔付给德国人的3亿法郎,共和国政府又爽快的支付了26亿法郎。”
“最后再加上应该支付的各级政府雇员的工资,实际的政府支出合计下来,已经超出年初政府所制定的预算,多达53亿法郎了。”马格纳部长满脸讥讽的说道。
“还有最不可理喻的事,为了跟随德国人的新经济政策里提出了,德国政府要为德国工人大量提供廉价住房的做法,我们的某些议员先生们,居然要求政府也执行德国人的政策。”
“我统计了一下,如果真的要满足这种莫名其妙额外福利住房要求,仅仅是巴黎地区就有12亿法郎的资金缺口,要是在全法国推行这项政策”马格纳部长讥笑的摇了摇头。
没有足够的健康的经济体系,没有完全公开透明的政府资金运营模式,就妄图跟进德国式的社会福利,法国你就不怕掉进福利陷阱么?
“皮埃尔,我们可是民选的共和政府,工人与城市居民的基本福利就是共和国政府的最高利益,亨利与我在这上面的观点是一致,任何反对这项政策的行为,都将导致本届政府的垮台!”卡佐特面色不善的警告道。
法国的左派们为了自己手中的选票,绝对不怕。
很有可能在未来负责法国福利住房建设,在1870年以前被称为公共工程部长,现在更名为法国交通运输部长的亨利瓦洛伊,向着同属于左派的盟友卡佐特用力的点点头。
“好吧,先生们,我并无任何冒犯之意,只是想说,如果现在的情况还过得不够糟,那么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马格纳部长耸了耸肩膀。
“为了法俄两国的联盟,我们已经花费了大量的精力,现在好不容易才初步形成了法俄同盟的格局,难道现在要按照各位的意思,就因为这个同盟是要花钱,所以我们就要干脆的放手不管了,让这个联盟自行瓦解吗?!”弗雷西内总理有些激动的质问道。
“没有了俄国人在德国东线的牵制,你们谁,谁能向我保证,法国就一定能打赢那群德国佬?!”
在弗雷西内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米里贝勒将军率先将落在头顶的吊灯的眼睛,飘向了会议室的窗外,随后另外的几位内阁部长也默不作声。
“如果现在打败不了德国人,那为什么还要积极挑起法德间战争,难道维持一个法德和平的局面,不好吗?”在场的内阁成员中,唯一没有被弗雷西内的气势吓到的财政部长马格纳,继续不阴不阳的问了一句。
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整个会场里一瞬间炸开了锅。
有反对的,表示这是对死敌世仇的屈服,这与法国人的一直坚持的骄傲与自尊的人生价值观是严重的不符。
有赞成的,觉得适当缓和两国关系,可以促进经济发展、贸易交流,并能适当的促进法国工业科技的进步。
当然,也有人不置可否,比如格雷维总统。
做为掌握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最终行政决定权的格雷维总统,自然对内阁成员间的平衡之道无比的稔熟。
在敲击了几下桌面,让沸腾的会场安静下来之后,格雷维总统用惯常的缓慢语调,开口说道。
“在所有与我们接壤的君主制国家中,力量最为强大、对共和国最不为友好、迄今为止还占领着我们土地的国家,就是德意志帝国,所以为了共和国的国家安全与国家利益,我们的外交政策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因此,组建法俄同盟将是我们长期的外交策略,这点无可怀疑!”
说罢,格雷维总统向自己的盟友弗雷西内点点头。
“但是,这个与俄联盟的长期外交政策,并不代表共和国政府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毫无原则的按照俄国人的意愿来进行,该要教训俄国人,就要狠狠的教训俄国人。马戏团的驯兽师也要通过皮鞭与糖果的结合,才能训练出一头合格的熊,所以,现在是时候,要想个办法来教训下这头讨厌的熊了。”
格雷维总统朝着司法部长卡佐特点头示意,表示自己同样支持他的观点。
“政府开支出现赤字这很正常,因为每次政府向议会提出的,通过加税以增加政府开支的议案,总会被议员们否决掉,议会从来都不愿意让政府有足够的钱去做政府想办的事,所以只要法国经济是健康的,有适当的赤字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法国的银行家与民众们愿意购买国债,这就说明我们政府的信用是良好的,国债的利息是大量法国人用以维持自己生活水平的重要经济来源,而通过国债所积累起来的民间资金,正好满足政府想做点大事的需求,所以这是一件互惠的政策,我们需要坚持。”
“当然,法国经济的健康发展也离不开一个和平的环境,如果能与德国达成某种程度的互信,比如,希望加入俾斯麦大人所倡导的这个新联盟”
“总统阁下,俾斯麦宰相倡导的这个联盟的背后,很可能是针对我们”弗雷西内有些焦急的说道。
“夏尔,不管德国人是什么想法,毕竟这个新联盟的目的是维护所谓的欧洲和平,我们只需要利用这个维护欧陆和平的借口,与德国人先接触起来,然后通过外交方式对法德关系加以缓解,一方面给国内经济创造一个和平的环境,另外一方面就是让俄国人知道,不要总拿法德关系来敲诈我们。”
格雷维总统看了一眼弗雷西内,继续缓缓的说道。
“就像刚才有人说的一个观点,挥舞手中的长剑砍向敌人之前,总是先收拢起手臂扭转着身体来蓄力,暂时的法德和平,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去打击德国人。”
听到格雷维总统的这个比喻,弗雷西内的心中不由的暗自叹了一口气,明白自己屁股下面的这个位子又要换人了,肯定是换上一个对德友好的家伙。
“法德友好不过是一场遮蔽共和国收复阿尔萨斯和洛林的烟雾,这两个地区一天不回到共和国的手中,我们就要一刻不停的筹备对德战争,那怕不是今天,那就是明天,决不能因为现在不如德国人,就放弃这份收复国土的信念。”
格雷维总统看着财政部长马格纳,逐字逐句的认真说道。
在强大的压力之下,马格纳唯有低下头,无声的表示认可。
“总统阁下,如果对德可以谈和平,是不是对英国也可以做类似表示呢?”交通运输部长瓦洛伊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格雷维总统后,瓦洛伊又赶忙的解释道,“这是俄国人给我的一点灵感,既然俄国人可能用我们向德国示好,那么是不是,我们也可以拿俄国人向英国示好?”
“比如,也仿效俄国人的外交声明,也宣布法俄之间的军事联盟不针对英国人?”
听到这里,格雷维总统将询问的目光望向了弗雷西内总理,而无奈弗雷西内,将目光投向了同属于保守派阵营的米里贝勒将军,而米里贝勒将军的眼睛就没有从窗外那只拼命鸣叫的麻雀身上挪开,那份眼神就似乎是为法国生物界发现了一只麻雀的新品种。
半响后,颇有些伤感的弗雷西内最终微微点了一下头,暗示格雷维总统,自己可以将前天说出去的,所谓的法俄联盟可以改变欧洲格局的大话,再活生生的吞回来。
“如果说这群街头左派政治家是勇于内斗互相拆台的行家,那么与自己同属于右派的保守派们,也是一群不可救药的散沙。”弗雷西内咬着牙暗自骂道。
格雷维总统朝着瓦洛伊部长点了点头。
一股热流涌上了瓦洛伊部长心头,此前的内阁会议中,从来没有那位左派阁员的外交建议能得到总统的首可,外交部一直都是法国保守派的大本营,而今天自己这个巴黎街头的平民,居然能给法国社会的精英们提出外交方案,这是一直以来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呀!
“总统阁下,要不然再进一步,干脆现在就把沙俄的舰队赶出布雷斯特!”勇气上头的瓦洛伊,大声的说道。
“闭嘴!你这个不懂外交的蠢货!”弗雷西内拍着桌子,腾地一声,带着满脸的火气站了起来。
“混蛋,你这是想让德国立刻对我们发动战争么?!”米里贝勒将军的目光也从那只麻雀的身上抽了回来,如同一只鹰狞视着瓦洛伊这只愚蠢的麻雀。
而格雷维总统的那张本来就偏黑的脸,则更加阴沉。
“咳咳,先生们,既然现在是全体内阁会议,那么按照会议规则,什么都可以提出来进行公开讨论,亨利的想法或许有点问题,但这也是一个内阁成员的建议。”卡佐特挺身而出支持自己左派战友。
“建议?那起码也要是一个好主意,而这个建议简直像狗屎一样臭不可闻!”弗雷西内怒斥道。
“看来在外交这件事上,除了军人不应该参与外,还要规定蠢货也不能参加!”米里贝勒将军扫了一眼卡佐特,终于站在保守派的立场,为弗雷西内做了背书。
卡佐特深吸了一口,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或许巴黎街头的孩子不懂什么外交礼仪,不懂什么复杂的欧洲家族史,但这并不代表穷人的孩子们就是蠢货,就不能对外交发表意见。
“先生们,即使瓦洛伊先生的想法没有可执行性,但是毕竟他给了我们一个外交思路,我们不能驱逐俄国人的舰队,那么我们同样也不能驱逐俄国人加尔特曼先生!”
列普加尔特曼,俄罗斯民意党执行委员会专门派往英法两国,宣传民意党所奉行的政治政策的宣传代表,这个民意党在海外的宣传喉舌,一直都是沙皇与俄罗斯政府最大的眼中钉,尤其是加尔特曼,也曾参与了多起针对沙皇的暗杀行动。
之前的法俄蜜月期间,法国内政部应俄罗斯政府的要求抓捕了加尔特曼,在准备遣返给俄国人时,遭到了法国国内左派势力的强烈抗议。
今天,内政部长卡佐特提出拒绝遣返加尔特曼的建议,一方面是给俄国人一个教训,另一方面未尝不是缓解国内左派与舆论压力的办法。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不得不承认,这个街头政治家嘴里说出的办法,的确是一个很有分寸的教训俄国人的办法。
假借法国民意的意见,用力的扇俄国沙皇与政府一巴掌,既出了一口气,还让俄国人抓不住自己的把柄。
谁让法国是民主的共和国家,三权分立的制度下,法国政府是不能干涉法院判决的,还有什么是比它是更完美的借口了?
弗雷西内心中在赞赏之余,对再次发表个人建议的瓦洛伊部长,也视而不见了。
“各位先生们,按照今年法国国营铁路公司的建造计划,万公里,其中火车头的缺口将达6000台注释1,不如我们从英国进口,这也算是一种,向英国人表达善意的办法吧?”瓦洛伊部长很是谨慎的说道。
一瞬间,所有投向瓦洛伊部长的目光里,夹在之中的只有欣赏和善意。
注释1按照法国人的铁路资料,1880年1890年,万公里,却添置了6000台的火车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英国进口的,为什么要这么多火车头,我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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