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周太傅。”画十三看了一眼越看越暗的天色,继续和周荣周旋道,“与其背叛身边亲友,也不愿背叛一己私心。周太傅,你难道不明白这种心情么?”

周荣怔了一下,不久又神色如故,恶狠狠道:“我不管你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管你到底怀着何种居心。你忘了一点,狗就是狗。你敢和我玩把戏,结果只有死路一条!看吧,这些百姓已经排列好了,站在那三幅画下面的人弯弯曲曲已经快排到巷尾。马上,他们就会把手里的孔雀翎投给这三个最平庸的画师,没有人能在画馆里逾越我的心意和权力。你也说了,因为,我是周太傅。”

画十三纵目远眺西边一眼,一轮红日马上就要沦没在连绵山影之中。他缓缓长舒了一口气,对周荣笑着回道:“周太傅能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师,却不能杀掉从得到百姓所投孔雀翎最多的第一画师。”

“哼,可惜啊,得到最多的已经不是——”周荣话还没说完,突然双眼被一种猛烈耀眼的光芒刺痛了,随即,听到楼下再次一片喧腾,只是这一次,无比的震惊,无比的热闹。

几乎同时,四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呼小叫:“着火了,着火了!快看哪,这幅画烧起来了!”

周荣心里一惊,眼前腾起一片火光,一把抓住画十三的衣领:“你放肆!竟敢纵火烧画,你可知道这三幅画是何等名贵何等珍稀!”

“周太傅稍安勿躁,没有画被烧。”画十三斜了楼下一眼,“不如请太傅看清楚情况,再来质问我不迟。”

周荣闷哼一声,一把推开了画十三,俯身望下去,顿时惊呆如冰冷的石像,他看到了他一生难忘的一幕:烧起来的不是那三幅画,也不是画十三的《凤凰图》,压根没有着火,是画。

所有人都被《凤凰图》焕发出的滔滔光芒震惊了。此刻,街头巷尾趔趄退避、呼嚎“救火”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画上的火光冲天。

“他做到了。”关天瑜也愣住了,她从没见过他的画,不知竟如此壮阔惊人。

殷澄练纵目西望,他看到最后一缕夕阳被远山完全吞没之时,遥遥地投射在《凤凰图》上,巨画的凤凰上顿时“噌”的一声,溢出了旺盛炽烈的火苗。

“怎么可能……”殷澄练的心口倏地一下紧了紧,他眉端紧蹙,不可置信地兀自摇头,“他怎么会这种画法……”

“你……你到底是谁?!”周荣看清楚了画中凤凰浴火的情景,一个可怕的念头促使他近乎咆哮道。

“周太傅,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画十三的目光无比清醒坚决,“那么我第二遍告诉你,我是你不得不放的人。周太傅,你看看楼下,风向似乎变了啊。”

什么是画?一张白纸、一副笔墨,加以画师多年如一日的画功磨砺,纳天下江河湖泊与胸中沟壑于方寸之地,如此足矣?

姜黎的发问言犹在耳,画十三用了很多年才明白,师父当时所说,仅此远远不够,因为画之分量永远在于画外。有的画师一生描摹大家之作,呕心沥血也能混得几分声名,有的画师剑走偏锋,刻意求新求变,反被毫不虔诚的心魔所控,得不偿失。生逢盛世,画师不去刻意歌功颂德,乱世之下,画师不去违心出卖画技,画之道,存乎一心。用心之画必动人,上至王权富贵、下至贩夫走卒,皆会因为瞥见此画一眼而从心底赞叹甚至莫生难忘。这转眼即逝的须臾所得,大抵系画之意义所在。

周荣看见,原本排在最后三幅画前的人群渐渐稀释、流散,纷纷涌回了熠熠生光、流光溢彩的《凤凰图》之下,画上的火光投在每一个百姓的眼底,他们握着手心的孔雀翎,如朝圣进香一般虔诚而惊叹地投了出去。

京墨开始细数着画十三得到的孔雀翎数目,后来她停下了,因为纷至沓来的孔雀翎密密麻麻、数不过来了,她眼里溢满了喜悦与庆幸,遥遥望向高台之上的画十三。

画十三的目光从无数的孔雀翎上收了回来,笑看周荣:“看来,这一招百鸟朝凤压过了周太傅的借篷使风。”

“来人!拿下他!”周荣当堂大喝一声,已经不顾及什么众目睽睽了。府兵纷纷拔刀相向,直逼画十三。

“长灵何在。”话音刚落,一个黑影蓦地闪现到画十三面前,猛地一震,从背上剑匣中飞出一道白光,长灵利落接剑,直指周荣咽喉。

“哈哈哈,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一个清如夜风、温如朗月的嗓音伴着鼓掌叫好之声从层层府兵背后幽幽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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