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仪城内外人马相继出动。前一日齐侯携文姬和亲队伍返回临淄,这一日,公子吕黔同奴仆江子一道外出,据说是去新绛城。同时,郊外草屋,晋国暗兵准备妥当,姬云飞在采兰的搀扶下和宋阳同坐一车,手里抱着的是妍姬写给晋侯的竹简,马车行动,远去的队伍拉成一条线,然后是点,直至消失不见。最终目的地自然也是新绛城。

院中,肤色偏黄、透着力道的小手扶上青杨,手掌传去的震动惊扰了树枝最后几片叶,它们似誓要与地中的英魂作伴,不论青黄,全都飘摇而下,形容中透着决绝。

初来时,七月末的青杨只黄了小半儿,这才十日,大树竟光秃了。妍姬送走姬云飞几人,看着孤零零的枝干,本生哀婉之意,却因自行加给树叶亲近姬林的心思,心里温暖了不少。她提脚,温柔地拨弄落叶,唤一声“二哥”,道:“好在晋土之内,你都不会介意。”

片刻后,她依旧艰难地爬上树,双手环住其中一枝分叉的树干,靠在上面,语中带着不舍道:“妍儿想陪二哥的,可是眼下不得不先行离开。”她眉头收拢,连眼皮都重了些,“晋宫少了位局内人,虽然入局的方式非我意,妍儿也比不过阿媪、及不上二哥,可我还是想努力一次。”

捎回新绛的竹简,晋侯就算不信妍姬爱上齐侯、嫉妒文姬、自降身份入齐宫的疯狂言论,也会认可妍姬指出的解决六卿之乱的迫切。妍姬的婚事由妍姬自己做主、六卿内忧、他国外患......那竹简举出了太多晋侯无法否认,以至于无法插手这次纳女风波的事。

妍姬了解自己的大哥,知道他不是某些人眼中的无力承担晋国的弱君,只要自己跨出这一步,姬午就会理清公私,竭力治内,再设法对外。姬林也是这样,但现在不太一样,他已经死了。这样的他会更偏袒自己的阿妹吗?

妍姬在树间半晌不语,看看脚下,又紧了紧环树的双臂,渴望的褐瞳仿佛在等待回答,等一句“二哥相信你,勇敢去吧”。

仲喜催促着时间,妍姬不舍地登上马车,又给了叔喜数息与青杨树告别的时间。随行负责保护的四个暗兵,两个奉妍姬命不得不留下在此守着草屋、守着青杨,只剩另外两人,化装成了马车的车左与车右。

一声吩咐,马车向临近的邯郸城前进,奔袭半日,在驿站休息一夜后,邯郸城门前五里处,马车停下,待到约莫申时,吕黔的车终于前来与之汇合。

按齐侯的安排,吕黔这时当在入新绛的路上,不日便该会见“晋宫中的公子妍”,以姐妹之情、家国之义劝说妍姬主动应下纳女之事。而九州此时探到的消息也都是齐国公子黔正在秘密入新绛途中,目的未知。至于齐国,收到的消息更是一切正按计划进行的言辞。

谁能想到,早晨向西南而去的吕黔会在出发个半时辰后,转方向,直直往南,来了邯郸。

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吗?若是齐侯知道了怎么办?

诸多问题,吕黔好像不担心,妍姬则是真不担心。她自信路途上的消息吕黔能处理好,而新绛城内,有宋阳相助,二人联手,在晋国土地上这等事应该不难解决。

两辆马车合为一辆,江子任车夫,吕黔与三女同在车厢内,两名暗兵则被妍姬打发走,原因是他们曾奉命与赵午一同参加过行动。

赵午是现下的邯郸大夫,也是上次妍姬在临淄城中撞见的赵稷的父亲。

那次赵稷和田开究竟交涉了什么、赵午是否知情、范氏和中行氏有没有参与其中,妍姬归晋后忘了问姬林探查的结果,不太清楚;共同行动由姬林指挥,暗兵协助赵午拔除邯郸城内卫国的眼线,跟着妍姬这两名暗兵在其中,和赵午不过擦身几面,能否记住、或是认出,妍姬也不清楚,甚至更倾向于赵午认不出来。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妍姬吃过大意马虎的恶果,这次她不允许任何失误。反正,有个战神在身边,出行又低调,安全方面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临近的夷仪出事不久,邯郸城门口竖起了检查岗,人车通行皆要暂停待查。

江子身份、模样本都不起眼,又换了妆束,看着就是个老实车夫。最惹人注意的讨喜的眉毛,落在检查兵卒眼中,也只当是个饱经生活苦难摧残却依旧乐观的明白人。车厢内,吕黔据于周礼,面朝车壁,身子贴着容盖,和仲喜间的距离还能挤下个小孩儿。兵卒扬声欲查内,仲喜喝止,将吕黔拉进来些,自己侧身而出,横在兵卒与马车间,言语中透着霸气,或者说是她身上独有的让人不敢僭越的魔力。

“淑女金贵,你等众人也敢放肆?”

仲喜拿出一块烙上火漆的绢帛,双手递上,道:“周礼至上,女子之车尔等不得扰。王权至上,中军佐亲笔,赵氏淑女领命入坝丘,尔等亦当避之。”

除了价值外,细究其理,只有世家贵族够格用绢帛传递信息,而敢烙火漆的更是身份极为显赫者——九州君王、少数世子、极少数大将。

领头的大兵看到绢帛,身躯一震,再听仲喜底气十足说出那番话,心中叫苦,默念“栽了”!他连忙带着身后几名小兵一同行礼,头压得极低,一副认错的模样。

问为啥不先检查绢帛?他这会儿连直视都不敢呢。

火漆绢帛,平常人等谁敢冒用?世家人士,百姓布衣谁能冒充?还有中军佐,邯郸在内十多个大县都为赵氏封地,这地界上,赵鞅比晋侯还令人畏惧,若真得罪了,还能活?

礼毕,仲喜转身回车,那大兵天性狗腿,笑脸送上,殷勤说着去寻其他人前来参拜的话语。仲喜面上不恼,平平道:“这次出行本就隐秘,若不是你逼得厉害,也不会自曝身份。淑女不喜他人扰,女子身也不宜受人礼,今日之事,你只当没发生。之后若敢妄言,中军佐那边……”

大兵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听到中军佐三字,忙应答:“是是是,小人明白,明白的。没发生,什么也没发生!”

懒得再理,仲喜上了车。

妍姬一直靠在车角里,看到吕黔的不自在样没理,有人要查车也没理。这会儿倒是抬眼看了下,就是不知是看仲喜还是想看车外。——实际上,这一眼并没有具体对象,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仲喜处理过那么多事,这种小事自然能完美解决。可这次的解决过程,妍姬有些不舒服。她知道绢帛一出,大兵必弱,可真等听到大兵的谄媚话语,心头十足憋屈。

绢帛是自己先前为晋侯准备的。能用烙火漆绢帛之人很少,妍姬是其中之一,毕竟公子妍确是晋宫中身份极为显赫者。只是后来她想到吕黔的布帛,心里有些膈应,给到姬云飞手里便成了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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