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并没有如何激昂,只是冷冷陈述,台下众人终于从震撼中恢复了许多,开始对朱达所说的有所回应,但也是稀稀落落的,“拼了!”“拼了!”在这个时候,没有牵挂的,最有勇气的,才会做出这样的回应。
“兄弟们,城池如果被鞑子攻破,我们当然要拿起刀枪和他拼到底,死也要站着去死!可我和你们说的是出去打!”
刚刚恢复些生机的人群又是死寂下去,看向朱达的眼神变成了惊疑和愕然,自家老爷是不是疯了,城外那蒙古营盘虽然只是个粮台,可里面守卫的战兵怎么也得几百骑,那可就是几百张弓,几百把刀,今日里小股骑兵回返,粮台里面差不多就至少千余骑兵了,就自己这最多三百多步卒去和别人野战,或者冲击别人守备森严的营盘,那不是战斗,那就是纯粹的送死!
这样还不如固守城池,等鞑子攻入城内,在这骑兵活动不易的城内和他们拼杀到底,多少能换几个回来。
“鞑子已经把我们看成是嘴边的肉了,觉得我们不敢反抗,也觉得咱们不知道他们要攻城,只知道在城内傻傻等死,他们或许会防备到现在都没见影的官军,却不会防备咱们,鞑子来大明这么多天,每日里肯定忙个不停,肯定提心吊胆,肯定很累,现在他们就要回到北边草原,身边怀仁县又是个装死的,他们今晚一定睡得很香,一定对我们没有防备,我们一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下面又是安静,朱达陈述的很有道理,逻辑分明,紧绷许久一旦放松肯定是疲惫渴睡。
“我们几百人是一个拳头,他们千把人猝不及防就是一盘散沙,仓促间能有多少人和我们对上,几个人,十几个人,裤子可能都穿不上,更不要说骑马,到那时候,我们强,他们弱!”
随着朱达讲述,下面众人表情渐渐恢复,变得生动许多,原来还有希望,原来还有这一条出路。
“只要毁掉城外的粮台行营,那么退回来的鞑虏大军就不敢在我们这边停留,因为没有粮草供应,还是会被大同和西路的官军阻击,他们不敢冒这个风险。”
“什么风险?”
“把所有兵马都交待在怀仁城下的风险,没有粮草供应,军心不稳,到时候官军一来,不和他们打,把他们围起来等着他们饿死就好。”
“官军会来吗?怕是来了也打不过!”
“可能不会来,可能来了打不过,但鞑子主将只要不是疯子和傻子,就不会冒这个风险,几万人的行军打仗,不能有个万一!”
这番话大家也都听懂了,本来已经跌入谷底的心情又是好转,众人很是有些“死灰复燃”的意思。
围着朱达这几百青壮大部分是家丁和年轻差人,这段时间不是严格训练就是在纪律约束下守城,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有几分自信,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引颈就戮,只想着拼了换命,谁能想到还有取胜的机会,一个个都是激动起来。
站在外围的周贵脸色一直不好,就算朱达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见这位周大老爷神情舒缓,听到这时,周贵面带惋惜的叹了口气,转头对秦川说道:“秦老爷,朱公子还真是天纵英才,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见地,可惜,只可惜时运不由人啊!”
对于周贵这种县内的顶级人物来说,对秦川和朱达了解的比其他人更深刻些,他不像别人那样以为朱达所说所做都是秦川传授指使,知道很多就是朱达自己的判断和意愿。
只不过对周贵这样见惯风雨世情的人来说,朱达这番话没让他有太多的乐观,周贵周经承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也知道朱达所说是在博一个可能,变不可能为可能,那都是万中无一,年轻人或许还相信奇迹,但周贵这个年纪的,只是见惯了世事如常
秦举人叹了口气,满是无奈的说道:“明知送死,谁又愿意去。”
这也是人心常态,若有输赢,尚可拼一拼,若是必输,谁还愿意费那个力气。
在秦举人和周经承甚至王虎王雄看来,朱达这番话能唬人却糊弄不了多久,年轻气盛的或许会听,可片刻后就能想清楚,那又有何用,如此悬殊下去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谁会有这样的心气?
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吗?
看着在木台上慷慨激昂的朱达,这些“老成”之辈心中都有悲意涌起,这样的少年英杰,就会在这两日内如昙花一现吗?
在外围的徐二蛋比内圈的那些年轻人更早想明白,他刚被煽动起来的热血迅速又冷了,去杀几个鞑子,然后死在外面,这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和家人一起藏在地窖里。
出城偷营,出其不意,然后就可以解决掉城内的危险,让蒙古大军顾不上怀仁县城,这个可能未免太小了。
大伙的反应快慢不同,但这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刚刚激昂起来的人群又是冷了不少。
经承周贵长叹了一声,边摇头边转身,事情也就是这样了,还是琢磨下如何躲藏,甚至如何投降,怎样保全自己。
“我刚才所说只是最好的结果,更大可能是出城后惊动了鞑子,被鞑子兵马围攻灭杀,还有可能是我们偷营之后,鞑子还是要围攻怀仁,到最后还是会被攻破城池,那时候大家还是个死!”
本来几个三四十岁的老成人物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可朱达这番话语却让他们错愕,虽然大家都会想到,可也不能这么实话实说,那你喊大家下城的意义何在,莫非现在就要人心溃散,全城大乱,是想要破罐子破摔吗?
场面又是安静死寂,所有希望都破灭了,其实脑子灵醒的已经有些想明白了,就算按照朱达说的去做,十有八九也是死局。
但谁也没想到朱达会实话实说,在描绘前景和侥幸之后,又干脆利索的把这一切砸碎,那到底要做什么?
“你们从前怎么活着的?在外人面前可曾站直过?”朱达扬声问出两个问题,年轻差人们还好说,大部分的家丁都是无言,他们本就是最卑微的农民和军户。
“大户和官差把你们当猪狗一样,辛苦种田却吃不饱,可鞑子连这样的日子都不让你们过,你们只能背井离乡,只能忍冻挨饿,熬到最后,只能让婆娘去卖,只能卖掉儿子女儿,只能让爹娘冻死!”说到这里,莫名和僵硬的家丁们开始反应过来,他们都经历过这些绝望的时刻,回想那时,很多人眼眶发红,呼吸粗重。
“好不容易来到我这里,好不容易吃饱穿暖,好不容易能挺直腰杆,好不容易家人能笑了,却又有这样的大祸,要么全家去死,要么全家去做猪狗,生不如死!”朱达嗓音洪亮,下面的新老家丁有人低声哭泣,有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扭曲,却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只知道朱达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们在城内过得是体面日子,可这日子马上就要完了,家人要被杀死,女人要被糟蹋,你什么都做不了,要么被抓到草原上喂狗,要么去要饭流浪,还不如干脆利索的死了!”朱达指着那些年轻差人说道。
“你们还以为能藏好活下来就能继续做老爷吗?城里该杀的都被杀了,就算你活着,后来新来的还能给你留什么,那时候还能不能有怀仁,你们没饿过冻过,一旦过得猪狗不如,你们狠不得不早死!”这些话说到了年轻差人的心里,句句实情,没什么夸张,他们的反应和家丁们开始一致。
人群骚动,有人哭出来,更多的人则是绝望,刚才给了希望和幻想,现在彻底砸碎,这会让人更加绝望灰心。
朱达这样的表达让秦川和周贵都摸不到头脑,愣怔半响之后,周经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粗声对秦川说道:“难不成朱公子要在城内大掠,这是要临死前过瘾吗?”
怎么看都是要让人彻底绝望,崩溃大乱的意思,周贵脑中只想着尔虞我诈和算计,认为人做事总有目的,朱达做这么极端的事,他第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
“荒唐,朱达怎会”秦川皱眉叱责。
这边话没说完,就听到家丁中有人吆喝说道:“朱老爷,既然左右都是一个死路,那还说个什么,大伙等死吗?”
既然都是死路一条,敬畏规矩这个也没多少人讲了,有人直接就在下面质问,其他人也跟着鼓噪起来,局面眼看着就控制不住了,周青云和几个家丁队长都急了,外面的王雄王虎也在摇头叹气,但事先没什么约定和安排,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去做,而朱达所说的又都是事情,大家又觉得现在做什么也都无用,
朱达依旧很沉着的站在那里,冷静的扫视众人,眼见着喧哗越来越大,周青云和亲信心腹越来越焦急,甚至在外围的秦川秦举人都在挥手。
“现在只有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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