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的时候,朱达该有的礼数都是有的,秦川也是慈父模样,两人见礼之后,一个说“真是辛苦你了”,一个说“这都是孩儿该做的”,周围再跟着慰问赞叹几句,尽管都是压低声音,可也算是做足全套。
公事公办后,父子二人少不得要私下交谈几句,说说私事,也要说说守城的方略,毕竟怀仁县内外都是他们做主,大家也都知趣的闪避开来。
“鞑虏从大同镇东路和西路两处来,每一路都是过万骑的大军,看远处扎营篝火,总数最少也是三万这还说的是战兵”在秦川面前,朱达没什么不能说的,甚至会扰乱人心的判断也能说出。
朱达和周青云都从袁标袁师傅那边学到了观兵的法子,如果没有经验的人看到城外大军浩荡,除了目瞪口呆之外根本不会有别的结论,但朱达却能估计出大概的数目来,这也是侦骑夜不收的基本功之一。
在城下的时候,秦川已经知道这个数目了,等和朱达独自相对的时候,他脸上已经见不到任何笑容。
“这样的大军入寇,不是简单劫掠就会走,他们在怀仁县城外设下营盘,更能佐证他们不是临时起意”秦川深吸了口气,沉声补充说道。
说到这里,秦举人不再注视城外的点点火光,转头看向朱达,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对视过来的朱达也是郑重无比。
两人这么对视片刻,彼此无言,城上小声议论略显嘈杂,正在此时,城外却有苍凉悠扬的歌声传来。
“局面如何,你来说吧。”秦川又是看着城外,淡然低声说道。
“鞑虏大军回撤的时候必须要隔绝追兵,想要追击这么大股的鞑子,官军也要调集大队,这大队行进也得设立兵站,而追击鞑虏路线上我们怀仁也是必选的兵站粮台!“朱达压低声音陈述,说着说着,嗓音有些沙哑,秦川好像僵住一般,就那么呆呆看着城外。
朱达深呼吸了下,站起身也是看向城外,闷声说道:“鞑子劫掠回返,必然会抢到巨量的财货,行进也不如来时迅速,所以更要和追兵隔开距离,破坏一处能做粮台兵站的所在,就能把追兵撇远一段,来时鞑子不会攻城,回去却一定要攻城,我们怀仁更是去往东路和西路的交汇之处,我们这里必然会被攻打,我们一定守不住。”
怀仁县城太小了,守城的力量也不值一提,可蒙古马队能动员出百倍的力量,怎么可能守住。
秦川默然,朱达只在那里缓缓呼吸,他突然听到身边细碎又有规律的摩擦声想起,朱达有些奇怪,转头看过去,却发现是秦川秦举人在颤抖,袍服和城墙摩擦发出。
“我们”秦川开口说出第一个词,声音虚弱而且沙哑,甚至带有些许颤抖,秦举人晃晃头,深深呼吸后,声音才正常了些许,“咱们咱们父子就就到此为止了吗?”
这次轮到朱达默然,城外有女人的哭喊和戛然而止的惨叫,大家都能想到城外营地中发生了什么,这也打破了他们二人处的沉默。
“怕是到此为止了”朱达缓声回答。
或是破城被杀,或是被俘带去草原,一个结局是死亡,一个可能比死亡更惨,如果骑马出城逃跑也是个选择,可城外是蒙古大军,是骑兵为主的大队人马,现在一定有大量的游骑探马在遮蔽各处,逃出升天的几率极小,何况秦川举人的骑术未必能支撑这么高强度的奔驰,更何况还要带着秦琴。
朱达和周青云二人逃跑的话,活着的可能会变大不少,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就烟消云散,接下来要重新开始,而且还要放弃秦家父女,这是朱达的家人,他不想再一次放弃。
“命啊,这就是命,命数如此,还能如何。”秦川秦举人伸手抚摸着城墙砖石,一边喃喃自语,他声音还是压的很低,语调虽然有颤抖,但却趋向镇定,以他的年纪和见识,这份涵养算是了得。
朱达能意识到自家义父的恐惧,在这个当口,反倒是糊涂人过得更舒服些,他们父子看得明白,知道结局如何,知道十几日后自家死期就到了,还要经历这恐惧和绝望不断加剧的过程,最是难熬。
“亏我当年学兵法,也有谋划,也曾带着精骑突进,现在想想真是好笑,在这等大势面前又有何用,就是儿戏”
“义父,还没到最后!”
朱达沉声低喝,秦川无奈摇头,低头片刻后,在那里只是苦笑,只不过这笑不比哭好看多少。
在这等情形下,些许失态是不可避免,只要不让城头和城内跟着乱起来,制止或者强作镇定也没有什么意义。
局面发展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从方方面面分析都得出同样的结果,有好的可能,也有侥幸,只是这可能和侥幸都是极低,以朱达和秦川的见识和经验,已经不对这样的侥幸和可能抱有希望,只当不存在。
朱达现在有些发慌,却不怎么绝望恐惧,没有什么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攥住心脏之类的感觉,他对自己的这种感受也很奇怪,为何能这么冷静,朱达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超人之处,要说有何不同,不过是心理年龄带来的成熟镇定,可面对死亡的时候,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不该这么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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