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像她这样禀承天地福泽降生的人,都是天生地长无父无母的。
师父很少正儿八经儿地教她些什么,他老人家大概觉得,反正她既聪明又悟性高,三千道藏摆在那里,自己去学既可。
及至后来,她把昆仑所有的典籍都搬去了方寸山藏心阁,师父也一挥道袍任她带走,仿佛那些不是他千万年的心血结晶一样,而是一堆破烂儿。
所以平时教导她,看管她的都是大师兄,若犯了错,惹了事,偏偏她是个女孩子,打又打不得。
玄都大多数时候采取的做法就是把她关起来。就这样,后来关她禁闭的次数太多了,他布阵,她破阵,如此循环往复,最后的结果就是玄都布置幽禁阵法的能力已经登峰造极,大概连师父的水平都不如他了。
人说长兄如父,她敬着大师兄,畏着大师兄。是一种如父如兄的情感,如果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事情,大师兄向来对她有求必应。
记得有一次和大师兄一起神游三千世界,在某个世界里,她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凡人。
那个每时每刻似乎都在低头思考着的年轻人,某一刻忽然抬头望着头顶白云苍狗,发出惊天一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区区一个凡人,见识如此卓绝,令她很是惊异。驻足而观,更令她惊奇的是那一副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简直就和大师兄一模一样嘛,仔细看一看,眉眼还有几分相似,那简直就是一个凡人版的玄都。
她急忙把大师兄叫了过来,指着江边那个凡人,“师兄,快看!”
大师兄平视前方,视线未曾向江边偏移一分,“看什么?”
“看那个人吖,像不像你?像不像?”
“胡闹!”玄都理都没理她,就转身走了。
正在她想要去追玄都时,忽然感到身后一道视线,她回头,看见那个凡人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方向。
所以此人是有慧眼么?能见神明?有意思。
以后她便时时都会去看一眼那个凡人,看他年少胸怀远大志向,出世为官,立志为天下黎民谋一个太平盛世。
江边那一次,他还真是能够看见她和玄都,他的祭神乐歌里把她与玄都写成了水神,在他的想象里,她和玄都两个人还是一对神仙眷侣。
“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那神乐篇目里还好巧不巧地包含了她的名字,他写到玄都与她相约水上,然而她却无情爽约。最后江上烟波浩渺,独剩玄都一个人在水面上驰神遥望,思之不得,盼之不至,凄婉惆怅的心情跃然纸上。
她读之大笑不已,如此丰富的想象力,如此惊才绝艳的文笔,这个凡人简直太有意思了,不招上天来太可惜了!
她想要度这个凡人成仙,因他有几分仙缘,也有一双尚未曾被俗世蒙蔽的慧眼,更多的则是抱着一种恶作剧的心情,不知玄都看见一个和自己同样认真并且还长得有些像的人入仙界会怎么想。
然而她失败了。
他是贤臣,然世无明主。官场沉浮大半生,他被贬黜放逐,憔悴枯槁行于江畔,再无年少时意气风发模样。
人生须臾百年间,悲欢喜乐,得失荣辱,你若当它是黄粱一梦,那么醒来时便不要计较太多。
时候到了,她化身为渔父,头戴斗笠,身披蓑衣。
她问他,“何故至于斯?”
他操着苍老嘶哑的嗓音回答,“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她又劝道:“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他却说,“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她高歌泛舟而去。
这个人还真是固执的紧,她已尽人事,至于他最后能否看破,剩下的便要听天命了。
国破那一日,他投江而死。
她看见那个凡人,唯恐自己淹不死,义无反顾地抱着个大石头就跳了下去,一直沉到冰冷的江底,至死不曾放手。
有时候她冷眼旁观三千世界,可能只是一壶茶的时间,那婆娑凡世便已经演绎了几番王朝更迭。
既然年少立志匡扶天下,平定乱世,那身死之后,你可还能见天下一统黎民安居吗?是要为一个注定灭亡的疲敝之国殉葬,还是留一双眼睛,看看以后的太平盛世大好河山,并以一己之力,让这天下更加昌盛?
你到底忠的是什么君?爱的又是哪个国?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君自然是天下人的君,国自然是天下人的国。
盛衰荣辱,王朝更迭是常理,凡世里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恒久而存,千年后,那曾经华美巍峨的宫殿尽成残垣断壁,那些帝王将相,祸国红颜,俱是史书上几笔寥寥。
终究还是看不破,此人有着玄都的那一份认真,但却认真的有些过了头。
玄都的认真中则是透着超脱,不是死板,更加不会如此钻牛角尖。
幸亏大师兄最近都在昆仑,若哪一天他回到天上,碰巧来找她,看见她对面的齐天府,必定会二话不说将之劈成碎末。
若是碰巧看到悟空从她的住所走出去,那便会连悟空一起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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