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阿修开车继续上路。他驶过一片微微起伏的棕色大地,地里长满了冬天枯黄的草和光秃秃没有叶子的树木。最后的积雪已经融化消失了。他在一个路过的镇子为这辆破车加油。顺便提一句,这个小镇是本郡十六岁以下级别女子三百米短跑选手的家乡。为了让车子看上去不是那么破烂,他把车开进加油站的洗车房。车子洗干净以后,他吃惊地发现虽说看似不太可能,但它居然是白色的,而且上面并没有多少锈斑。之后,他开车继续前行。

天空是不可思议的蓝色,白色工业废气从工厂的烟囱里冒出来,滞留在天空中,仿佛一幅摄影作品。一只鹰从一棵死树上飞起,冲着他的方向飞过来,翅膀在阳光下缓缓扇动,仿佛一系列静止动作的摄影照片合集。

走着走着,他发现他是在朝东圣路易斯的方向行驶。他想换一条路,却发现驶进了当地工业区内一个显然是红灯区的地方。十八轮重型货运卡车和大型拖拽货车纷纷停在样子像临时仓库的一排建筑物外面,建筑上面写着“24小时夜总会”,其中一个还挂着“本镇最佳秀场”的牌子。阿修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开车。劳拉喜欢跳舞,不管是穿着衣服还是赤裸着身体在几个有特殊纪念意义的晚上,她还会从一种状态跳到另一种,为他表演脱衣舞。他是多么喜欢看她跳舞呀。

他的午饭是在一个叫红芽的镇子里吃的,内容是一块三文治和一罐可乐,

他经过一个山谷,里面堆了几千辆黄色推土机、拖拉机和履带车的残骸。估计这里是推土机的墓地,所有推土机都开到这里,死在这里。

他开车经过朗奇镇,经过阿斯特镇某个著名作家的家乡。他注意到两边的建筑开始出现了前门廊柱。有了白色的廊柱,即使是最破烂、最小的房子,也极力在外人眼前显出府邸的模样。他还经过一条很大的、泥土颜色的河。看到路牌上的河流名称时,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条河居然就叫“大泥河”。他还看见三棵死在冬季里的树,树身上缠绕着棕色的野葛,把树勒成奇怪的、好像是人的形状。乍看上去,这三棵树就像三个巫婆,三个弯腰驼背的干瘪老太婆,正为他预算未来。

他沿着密西西比河驱车向前。阿修没有见过尼罗河,但是,下午时分的昏暗阳光照在这条宽阔、棕色的河面上,让他想到了尼罗河流域的泥泞地带。不是现在的尼罗河,而是很久很久以前,如同古埃及的动脉一样流淌的尼罗河。两岸是长满纸莎草的沼泽地,眼镜蛇、豺狗和野牛的家……

一块路牌指出底比斯的方向。

那条路比他现在所在的大路高出12英尺,他只好开车经过沼泽地绕过去。周围都是灌木丛,一群群鸟在天空中来回飞翔搜寻,像天空背景上的无数小黑点。

下午晚些时候,太阳开始西沉,精灵国度般的微弱光芒照耀整个世界。这是一种厚重、暖和、奶油蛋羹颜色的光线,让整个世界有了一种超凡脱俗、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在这光线沐浴下,阿修经过一块路牌,告诉他“欢迎来到历史名城开罗”。他从桥下驶过,发现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港口镇。开罗市议会是一栋很大的建筑,更大的是海关大楼,形状看上去像一块新鲜出炉的巨型饼干,被黄昏的晚霞染上了一层糖浆似的金色。

他把车子停在街道旁,走到河边的堤岸,弄不清他注视的到底是哪条河。一栋建筑后面的垃圾桶旁,一只灰褐色的小猫嗅着、跳着。黄昏的光线甚至给垃圾堆也涂上了一层魔法的色彩。

一只孤独的海鸥沿着河岸飞行。一个小女孩站在河岸边的人行道上,距离他大约十英尺。她脚上穿着旧网球鞋,身穿一件男人的灰色羊毛毛衣当长裙,正用六岁小女孩严肃而忧郁的眼神看着他。她的头发又黑又直,长长垂下来,皮肤和河水一样是褐色的。

他冲她微笑,可她却挑战似的瞪着他。

水边传来一声尖叫和一声号叫。那只褐色小猫挨了一枪似的,从一只满得溢出来的垃圾桶旁跳开。它被一只长嘴巴黑狗追逐着,一头钻进一辆汽车底下。

“嗨,”阿修冲小女孩打招呼,“你听说过消失魔粉吗?”

她犹豫着,然后摇摇脑袋。

“好了,”阿修说,“看这里。”阿修左手掏出一枚1便士的硬币,举起来展示给她看,然后他让硬币弹起旋转,做出把硬币投到右手里的假动作,右手紧跟着握拳,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右手伸到女孩面前。“现在,”他说,“我这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些消失魔粉……”说着,他把左手伸进衣服里面贴胸的口袋,同时把硬币留在那儿,“……把魔粉洒到握着硬币的手上……”他假装洒了魔粉,“……好了,硬币现在已经消失了。”他张开右手,里面空无一物。为了增加惊奇效果,他还张开左手,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有。

小女孩仍旧瞪着他。

阿修耸耸肩,把双手插进口袋,一只手抓了一枚一便士硬币,一只手拿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五英镑纸币。他准备把它们从空气中凭空变出来,再把这五块钱送给小女孩。看她的模样,她很需要这五块钱。“嗨,”他接着说,“我们来新观众了。”

黑狗和褐色小猫也在看他的表演,它们站在小女孩的侧面,专心凝视着他。狗硕大的耳朵向上竖立着,有一种滑稽可笑的警觉神情。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长得象鹤的长脖子男人也沿着人行道朝这边走来,他左右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阿修不知道他是不是狗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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