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庭院,颠簸的轿子,斑驳的阳光,簌簌的风声,深深浅浅的女子的声音,或嘲讽或冰冷的异样的目光。红棉双手攥着汗淋淋的手帕,微微掀起轿窗,感受着外面环境的变化。虽然不安,她却并不懊悔,如果说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那么于理于情,她都比金儿要更适合来这里。她懂蒙语,会功夫,杀孛罗帖木儿的胜算更大一些。
不过还有一些原因隐藏于红棉内心的深处。听过那个故事吗?两个女人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说自己是孩子的母亲。当判官提出要拿刀将孩子斩成两半的时候,孩子真正的生母选择了退出。这其实是一种古老而深沉的表达爱的方式,以自我的牺牲来成全自己,与其说是“牺牲”,不如说是一种对纯粹感情的捍卫。金儿困于得不到陆昭的爱,而红棉也得不到陆昭的回应,所以不能不说这里头有些赌气的成分。
红棉被抬进了一处园子里,一个小丫鬟将她迎进了一间门朝北的屋子,屋内一张床帐,一套桌椅,很是简陋。她坐在桌旁,环视四周,空空荡荡。她想着,如果要见孛罗帖木儿,估计最早也得是晚上。正思忖着,看到一个人掀帘子走了进来,竟是塔娜。
如今的塔娜,已经比在邯城时瘦了一大圈,也比前几日花会时更憔悴,脸上因涂了太多的粉而显得苍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病态的美。那双眼睛愈发得锐利和冷漠了,脸上明明挂着笑,红棉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呦怎么是你啊”塔娜径直走了进来,坐在红棉对面的椅子上,空洞的眼睛里冒出了挡不住的嘲讽和喜色,“昨日我听说大人要姓陆的在你和金儿中选一个给她,怎么,他不要你了?”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空气仿佛凝固了。
塔娜噗嗤笑出了声来,“窦红棉,你知道我这次有多高兴吗?我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你每次见我都是一副怜悯和同情的眼神,就像对小猫小狗一样。这次,我们终于一样了,你也有被人背叛抛弃的时候,哈哈,想想就开心本以为姓陆的多在乎你呢,看来是我眼拙看错了。也是,这天下的男人啊都是一个样子,没一个好东西,谁让你没那金儿漂亮呢。”塔娜冷哼了一声,然后冲红棉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我跟你说啊,这个孛罗帖木儿简直就是个魔鬼,今晚你就晓得了,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哈哈”塔娜伸手摸了摸红棉的脸,“打扮打扮还是有几分姿色嘛,幸好红骁死了,要不他得多心疼啊”说罢便起身出去了,大概是红棉的沉默和眼中的泪光让她感到了些许不适吧。不过出门后她又折回来,掀起帘子,冲屋里的人狠狠地吼道:“我一定会报仇的,窦红棉,你等着!”
红棉的泪滑落手背,心撕扯般生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姐妹,竟然走到了如今这般地步。红棉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整理了整理衣衫,呆呆地盯着从窗子破洞中透出的暗淡的光,陷入一阵恍惚之中。
她想起了不久前在邯城杀那红衣喇嘛的事,想起了死去的红骁,想到跪在地上痛哭的小七,想到一脸决绝悲愤的大风,想到陆昭在瓮城中杀人时血红的眼睛和假意的卑微与谄媚,想着刚才塔娜愤怒而扭曲的脸,想起金儿在来汴梁路上的假意逢迎,一边想着一边不停地打着冷颤,感觉到通身彻骨的寒冷。
死亡有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休无止的爱别离、怨憎会和求不得,可怕的是被无常支配的残酷而漫长的命运。世间人如棚头傀儡,遭遇半点由不得己身。
红棉自惭形秽,她觉得自己受的苦在那些人所受的屈辱面前,是多么得不值一提。苦总会有吃完的时候吧,总有苦尽甘来的日子可以去期盼但屈辱如烙铁加身,会存留一辈子,让人如临深渊,寝食难安。
陆昭此时在做什么呢?他一定会为自己伤心难过吧,也一定会一次又一次想豁出一切来解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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