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大家的意料,焕生略带嘲讽的问询并没有引起陆教授的反感。他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廖焕生,一字一句的说道:“焕生,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当时已经有了模型,如果按模型去验证,当然更加省时省力。但问题是,实验室环境和实际的自然环境差别太大了,实验室里我们挪一步,换个角度就可以解决,但在沙漠里,这一步也许就是上百公里,几百个沙丘。如果不在实践中修正,那个数学模型就是个理论。其实你当年离开追蜃人并不是因为我们研究方法的不同,而是你认为完成数学模型就已经解开了海市蜃楼的秘密,在实验室中一次实验的成功就代表研究已经万事大吉,可以著书立说,不是吗?”
“科学需要灵感,这我承认,但更需要的是百折不挠的验证过程。我们这个时代不缺乏智者,但真正能将理论一一验证的又有多少?如果沙漠追蜃人都不能征服,我们又怎么让这模型放之四海皆准?”
陆炳林的话说得平静,却字字诛心,焕生胀红了脸,下意识的拿起酒杯,遮掩神色的尴尬。陆炳林倒是没有围绕治学这件事再深入下去,继续给我们讲起万里之外沙漠上的故事。
就在追蜃人即将陷入绝境,士气也低落到谷底时,终于幸运女神降临到他们头上。陆炳林带的一个小分队在沙漠的腹地,距离旗杆八百多公里的地方,观测到了海市蜃楼,观测到了飘扬着三面旗帜的海市蜃楼。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二十七秒,但足以令追蜃人喜极而泣。陆炳林没有加入欢庆的队伍,一方面他需要记录下所有的气象数据,重新完善定位观测点的数学公式。另一方面,他注意到了很多预料之外的细节,比如,在海市蜃楼中,旗帜都呈现出青绿两色,本该是红色的那面旗帜,变成了青灰色。再比如,海市蜃楼的图景只显示出了旗杆上半部分以及三面旗帜,而旗杆下二十多米变成了影影绰绰的雾气,但雾气之中似乎有很多的人影晃动,看不太真切。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发现海市蜃楼幻影前的十分钟,陆炳林刚刚用卫星电话和实验基地联系过一次,基地的留守者告诉他,天气情况非常好,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旗帜几乎垂落了下来。但海市蜃楼中完全是另一种景象,狂风蔽日,黄沙漫天,旗帜在风沙中疯狂的摆动,如同要被撕扯开一般。
海市蜃楼的景象出现后,陆炳林的卫星电话就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完全接收不到任何的信号。在海市蜃楼消失后不久,电话恢复了,但陆炳林打过去后,实验基地的留守人信誓旦旦的告诉他,基地的天气没有丝毫的变化,旗帜都没精打采的垂着。
陆炳林一时没有想通其中的缘由,有同伴认为是不同的影像发生了重叠,也许就在试验基地附近,还有一个风沙漫天的地方,沙漠之中天气的瞬息万变,追蜃人们早已领教。但这无法解释发生在旗帜身上的问题,这一切只有等采集完所有的数据,重新代入公式才会有结果。
可仅仅一个小时的数据演算,就让陆炳林在沙漠中央停留了三天,不休不眠,直到补给耗尽才返回了试验基地。
这三天里,陆炳林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数字陷阱。观测点所有的气象数据代入公式后,无法反推回实验基地的坐标,相差有几百公里,这绝不是数据采集的误差所能解释的。陆炳林不得不面对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自己的数学模型是错误的,另一种是海市蜃楼的出现完全是随机的,没有规律性可言。
观测和预知海市蜃楼的出现,是公式存在的基础,如果数学模型出了问题,那自己多年的研究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如果是后一种可能,则意味着这项研究本身就毫无意义,但陆炳林又永远也不能接受偶然性,随机性这种东西。巨大的挫折感让陆炳林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看到陆炳林的颓态,追蜃人们也急在心里,一个伙伴的说法让陆炳林再次燃起了些希望,他猜测陆教授的数学模型本身并无太大问题,造成巨大偏差的原因是沙漠中存在着未知的干扰源,正是这种干扰让卫星电话短暂的失灵,那它也完全有可能影响海市蜃楼的成像。陆炳林联想到之前的海市蜃楼目击报告里,经常会提到伴随海市蜃楼往往会出现一些极端的天气状况,这也许真的是误差出现的原因。
但猜测并不能证明事实真相,陆炳林决定实地考察,找到这神秘的干扰源。而干扰源的位置也不难确定,那个因为误差而出现的坐标,一定是离干扰源最近的定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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